春日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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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天晚上,  傅承致结束工作到家，给令嘉带了个礼盒。

    礼盒里头是条黑『色』晚礼服，手工缝制的钻石和亮片在裙摆摇曳,  单是拿起来对镜子比比，已经叫人喜欢得不得了了,  是令嘉最喜欢的设计师新作，前两天才首次在时装周秀场上亮相。

    傅承致拿起令嘉咬了一口便搁在果盘边上的苹果，边吃边开口：“按你尺寸改的,  去试试看,  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吃晚饭,  有个朋友的派对，就在海德公园附近。”

    “我得去吗？我可能要收拾很久？”

    令嘉有点猝不及防，她一整天都呆在家里看剧本,  没化妆,  头发也只用一字夹胡『乱』盘起来,  按她往常的习惯,  这种正式场合，没两三个小时,  是出不了门的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正事，不必太隆,  我只是想让大家我的太太。”

    令嘉还在慌张,  傅承致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，“仁慈一些,  你现在的样子已经足够让旁人黯然失『色』了。”

    在他们接受的教育中，赞美是像喝水一般自然的事，令嘉清楚这点，但闻言还是轻易地开心起来。

    她抱着礼服盒子往楼上跑,  到了楼梯半中央，又探身回头问他，“我要卷头发吗？还是盘起来好看？”

    “都好，不过挽起来，就像现在这样，和裙子很搭。”

    “那行。”

    令嘉接受他的建议，还省了洗头的时间。

    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口，他才在她躺着看剧本的地方坐下来，喝茶等候。

    沙发是令嘉买的，傅承致还不知道它的学名叫懒人沙发，只觉得这小东西奇形怪状的，谁料一屁股坐下去，整个身体都悬空了。

    傅承致的表情有些奇特，再往下坐些，卸去紧绷的力道，整个身体便都被包裹进柔软的棉花里。

    他调整了一下姿势，忽然觉得挺舒服的。

    虽然躺着的姿势不算十分雅观……但难怪令嘉整天都躺在这儿，她选了整间屋子最舒服的地方，靠窗，能瞧见院子里的风景，白天光线明亮，晚上可以打开光线柔和的阅读灯。

    旁边的圆茶几上是水杯和果盘，放了洗过的葡萄和樱桃，还有半扣的剧本。

    简简单单的布置，但原本空『荡』华丽的客厅，突然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、温柔的味道。

    是有女主人的地方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傅承致说不必太隆，令嘉真就只简单化了淡妆，等她真到了现场，才追悔莫及。

    派对比想象中正式许多，更接近一场小型宴会。

    她甚至在宴会上遇到了英国的国宝级女演员特蕾莎。

    作为演员，特蕾莎的型不够精致，甚至有些钝，但她凭着四十余年传精湛的演技，征服了全球观众，令嘉从小就是看她电影长大的，成为演员后也看了不少特蕾莎主演的电影做教学片，到她的兴奋无异于课本里的偶像从书中走出来，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。

    令嘉在家里呆了一礼拜，原本就是出来放放风，乍一到偶像真人，慌得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跟着傅承致打了一圈招呼，就远远躲在窗边观察偶像，她手指绞着餐桌布，还在想该通过谁引荐、怎么才能自然而然上前搭话时，女人放下酒杯，朝她的方向过来。

    天哪！

    她过来找谁！

    令嘉左右环视，心提起来，喉咙干渴，端起气泡水干了一大口。

    这么近的距离，她正想等特蕾莎和朋友说完话，一定要闷头冲上前去时，跟鞋停驻在她跟前。

    “hey，joanlin！”

    听见自己的英文名字时，令嘉大气都不敢出了，这声招呼，是属于她的吗！

    她配吗？

    特蕾莎竟然认识她！

    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，令嘉在恍惚呆傻中和偶像打了招呼，对方和蔼亲昵地拥抱了她。

    “真开心到你，我看过你的电影《水塔天鹅》，表演很棒，我的孙女非常喜欢《仙女2》里你配音的小仙女，你真人看上去比电影里更可爱。”

    令嘉这会儿总算找回些许理智。

    再怎么样，她还没有火遍欧洲，全球每年那么多优秀的影片，作为一位资历尚浅的东方演员，她能优秀到让特蕾莎记住，并且特意上前打招呼的几率微乎其微。

    看了一眼远处的傅承致，心下已经明了。

    他是特意给自己让出的空间，这么好的机会，无论是从粉丝的角度、还是从后辈的身份去跟偶像聊天，她都一定能受益匪浅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令嘉原本计划出门两个小时候，结束派对就回家接着看剧本，谁料这一聊，就到了近十一点钟。

    觥筹交错的大厅，她和偶像躲在窗边的安静角落。小提琴轻柔的演奏声里，她们探讨表演的喜怒哀乐、技巧经验，包括特蕾莎许多从未在采访中谈论过的拍摄细节。

    那些陪伴令嘉渡过童年、青春期的经典电影，背后也有着艰难的诞生历程，已经被世人封的女演员，也曾面临转型的困难、演技的瓶颈，四十余年的演绎生涯，她面临过无数比令嘉如今更艰难的时刻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十二点钟，宴会终于散场。

    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，令嘉也顺利拿到了偶像的签名，用她自己的签名换的，特蕾莎替自己小孙女集邮。

    回家路上，借着窗的路灯，令嘉反复抚『摸』自己被偶像签了名的白『色』手包，爱不释手。

    “这么开心吗？”

    傅承致问她。

    令嘉点头，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她后仰靠在傅承致肩膀，低沉了几个礼拜的心情在今晚豁然开朗。

    “其实我已经足够幸运了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这话似是征询，又像是早已经有了答案，傅承致点头附和她：“你当然是个幸运儿，你每次都抓住了命运给你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如前人所言，演员是个一直在等待的职业，绝大多数时候，大家都只能被动地等待机会。

    一部经典电影的诞生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。许多演员分明有着精湛的演技，一辈子却偏偏缺了一次主演的机会，令嘉说自己幸运，正是因为相比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，她能被好的导演优先选择，因为珍视她的天赋，甚至愿意花时间等待。

    入圈以来，她走得太过顺风顺水，以至于第一次触『摸』瓶颈时才那么惶恐。

    过去一个星期里，张昌文导演的挽留一度成为令嘉最大的压力，今，她终于能将惶恐放下，认真思考，她可以给电影带来什么。

    就像特蕾莎说的那样，她需要跳出表演去看待表演，需要更难的挑战，去千锤百炼。

    事实上，令嘉的困境，几乎每个体验派演员都会遇到的难题，当天赋和经验不足以支撑他们更完美精准地演绎自己理解的角『色』时，低谷同时也会成为突破的关键。许多演员刚出道时分明充满灵气，后期演技却越来越腻，肉眼可见变得虚浮，原因就在于，人的情是有限的，把自己的情绪代入千篇一律的角『色』，在镜头下演绎太多次时，会不可避免失去敏感『性』，经会麻木。

    在瓶颈中安心呆久了，一旦演技定型，也将永远失去上升的机会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在伦敦的最后一周，令嘉没再呆家里看剧本，是和傅承致一块儿成双入对、早出晚归。

    当然，不是去上班的，她就是想沉浸式验一下，做律师是什么样的觉。

    合宜首席法律顾问，傅承致的朋友乔治，就是很好的咨询人选，令嘉准备了个小本子做笔记，跟着他们一块儿开庭休庭，跟进跟出，偶尔还打打下手帮忙整理卷宗。

    因为令嘉的职业，傅承致结婚的事情没有对外公开。

    合宜内部除了部分层，基本上没人清楚，自己的老板已经从黄金单身汉变已婚人士，要不是因为结婚还涉及一系列股权问题，连董事会都可能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令嘉空降到乔治身边做小跟班的几天里，竟还在团队里意外遇一位剑桥的法学院校友。

    对方在实习，她对令嘉以哲学肄业生的身份进到团队里，到非常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到这个人以后，令嘉终于隐约『摸』到了一点剧本中，角『色』的影子，精英阶层出身，刚刚拿到律师执照的法学生，聪明干练，但缺乏经验，缺少对世界更深层的认知，还有和底层人群的共情，有初入职场的横冲直撞，也有收敛得不易察觉的傲气。

    她观察到女孩的许多小动作，又尝试代入自己，去重新感受剧本。

    一个全新的角『色』，终于渐渐在她脑海中成型。

    令嘉再新回到片场时，头一件事，就是和导演商量，剪掉自己的长发，以不一样的形象，拍前两个星期的戏份。

    “表演永远是有缺憾的，你知道两个星期要烧多少钱吗？”

    张昌文差点被她气笑。

    令嘉只得放低姿态，恳求：“或者，您可以在那些戏份里任选一场，我新演一次，您选择哪种效果更好，行吗？”

    张昌文被她跟得没办法，让摄影师开机。

    “行吧，让我看看你的进步有多大，要是差别只有一点点，我就让场务来找你报销今天片场所有的支出。”

    嘴上这么说，但其实对令嘉这两个星期的改变，张昌文还是期待的。

    令嘉不是自负的人，否则之前也不可能向自己请辞，如果她的改变真的大到能说服自己，别说两个星期，即便是一个月，他也愿意重来。

    电影里之前的中长发造型，是张昌文看了七八种妆造设计后，才定下来的最终版本，这会儿令嘉提出建议后，在张导的注视下，造型师斟酌着用剪子比划了好久，才开始动手修剪，每一厘米都慎之又慎。

    半个小时后，终于剪到清爽的齐耳短发，简单干练。

    这是令嘉有记忆以来，头发最短的时候，空『荡』『荡』的脖颈让她有点儿怅然若失，但来不及多想，她马上就要投身镜头下，面对挑战。

    张昌文为令嘉选的，是一场雨夜开车追逐证人的戏份，出于安全考虑，车子是1：1定制的模型，人工降雨，追逐戏码在棚内定点拍摄。

    令嘉坐上驾驶座，镜头怼近脸时，她周身的气质陡然变了。

    乍一眼瞧上去似乎和两个礼拜前的差距不算很大，但张导很清楚，角『色』内里的核心换了，她为自己的角『色』找到更强有力的支撑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张导最终选择了令嘉新版本的演绎方式。

    电影拍摄延期，之后的日程也只能跟着往后挪一挪，最让周伍唉声叹气的是，继缺席青鼎奖之后，令嘉又一次缺席了青马奖的颁奖典礼。

    “上次青鼎是突发事故，这次可不是，这样明确宣布因为档期缺席，就不怕人家把本该想要给你的奖颁给别人吗？”

    令嘉下巴夹着电话看台词，也学着周伍叹一口：“那能有什么办法呢，加起来我整整耽误了剧组一个月呢，总不好现在又提请假，伍哥你也知道，我还年轻，得罪张昌文导演的后果，可比少拿一座青马奖可怕。青马要是真因为我没去，把本该给我的奖颁给别人，只能说明我和别人差距不大，还需要努力。”

    周伍最终没能让令嘉改变主意，但青马最终还是把奖颁给了她。

    原因无它，五位提名最佳女演员的候选中，和令嘉比起来最具竞争力的对手，在颁奖典礼前一天，爆出了出轨门，也缺席了典礼。

    这可真是烧高香了！

    周伍开心得简直想去给佛祖铸金身，电话一挂差点一蹦三尺高。

    镀金的奖杯是由《水塔天鹅》的导演陆起上台代领的，发表了一段洋洋洒洒的代领言，组委会又连线剧组里刚刚收工的令嘉，录了一段vcr。

    一点点实力加运气，至此，华语影坛三大重量级奖项，令嘉斩下两座。

    年仅二十二岁，大满贯的进度条走完三分之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