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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捉,本是唐朝在边疆的官兵屯军小城,主要分布在西域陇右,包括随军家属的老幼妇孺在内,一城约数百人,自保自治,闲时农垦,战时充军。
后来,随着李隆基在位时募兵制的推行,唐初实行的府兵制逐渐崩溃,守捉也从屯兵城逐渐变成鱼龙混杂的法外之地,各方流寇、马贼、退伍兵士相继汇聚,最终在天宝年间演变为了替人卖命的情报与暗杀组织。
长安城的守捉郎,首领是“火师”,意为掌管火事的古官,据点名叫“守捉亭”。
和别处同行不同,在火师的带领下,长安守捉郎另辟蹊径,将大多数守捉亭布置在了赌坊内,经过复杂的利益碰撞,成功站住脚跟,开始做起了暴利的赌庄买卖。相比之下,执行暗杀和售卖情报的营收反倒成了小头。
但此类肮脏差事,守捉郎依旧在搞,却只向达官显贵与少数特殊人士开放,不再为了牟利,而是用来做交换和筹码,以此维护自家赌坊在明面上的合法性。
说来可笑,经过这么一改,治安反倒比从前好上了不少……
哗啦哗啦,
骰子滚动的声音分外扰耳。
陈酒手肘靠着桌面,眼睛盯住骰盅,心神却飘回了小破庙。
……
“何爷,人牙子的勾当,守捉郎做多久了?”
“没多久。近几个月来,各方异人汇聚长安,城内城外妖孽横生,失踪案件骤增。武侯和驻军只顾看护贵人,对此视若无睹,不良人奔忙得焦头烂额,守捉郎也是趁这个时机才开始拐卖人口,有这一层作矫饰,几乎没人注意得着。”
“我有一事不明。”
“讲。”
“照你所言,守捉郎占据着城内半数的赌坊,已经是暴利,又有各方贵人在背后支撑,为何偏要去沾卖人的脏活儿?”
“这事,你就得去问火师了。”
“何处去问?”
“平康坊,金高赌庄。”
……
骰盅揭开,两个六一个二。
五颜六色的赌桌一片喧哗,金银通宝被长竹竿划拉来又划拉去,有的人黯然叹气,有的人狂笑惊呼,有的人痛哭流泣,丑态喜态不一而足。
账簿按上一只只扎眼的鲜红手印,触目惊心得好似血渍。
陈酒移开目光,打量四周。
和幻想中的金碧辉煌不同,这座金高赌坊的配置显然并不高端,整体往地下深挖了数尺,空气浑浊又闷热。人挤着人肩挨着肩,别说端茶送水的小厮,就连一只蚊子也几乎插不进去。
客人们也大多是粗衣平民,少有几个穿长衫绸袍的。
掌控全长安守捉郎的火师,就藏在这里?
大隐隐于市,倒也合理。
要说整座赌坊中唯一的亮点,恐怕就是面前这张桌上的庄家了。
香肩半露,齐胸襦裙,挤压出一抹堪称晃眼的雪腻嫩白。唇上胭脂红得像一团蚀骨的火焰,额头的牡丹花妆给妖媚五官平添一抹雍容。
三十上下,徐娘风韵。
熟透的果子本来就诱人,对那些口味独癖的人更是独具杀伤性。
“大!我买大!”
“徐娘子看我了,快,把这枚扳指当了……”
“爷爷买小,全押上!”
“啧,这骰子真白啊……”
这张赌桌上的气氛,明显比旁处更加热烈,也更加拥挤,不管手里拿捏银钱几何,客人们都硬撑出财大气粗的模样,让人想起了……对着母猴撅起红屁股的公猴群。
而在这些赌客里,看了半天热闹却一个子没掏的陈酒,格外招白眼。
“刀兄,你还不押么?”
赌徒擦了擦头上的汗。
“再看看。”
陈酒双手揣在袖子里,老神在在。
“刀兄。”
赌徒犹豫片刻,低声开口:“你其实不是来赌的吧?”
陈酒瞥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“你找我的时候,我就觉得不太对劲,你又不是女人,性子怎么可能说变就变。”赌徒挠了挠发油的头皮,“你想找守捉郎?”
陈酒终于一挑眉,露出了些许讶异之色,
“这里是守捉亭?”
“是啊。”
赌徒点头回答,“不止这家,西市被伏火雷炸掉的那家,也是。”
“知道这地方不干净,你还来掺合?”
“刀兄,你这话可错了。”
赌徒耸耸肩,
“若是只想开心耍乐,守捉郎的盘口恰恰是最干净的,讲规矩,不诈赌,有人闹事也压得住,不会坏了心情。”
“讲规矩,”
陈酒呵呵一笑,指了指桌面,“那你如何输了几十两?”
“时运不济,时运不济。”赌徒一脸尴尬。
“规矩管得了出千,又不管赌术。你是异人,如果动真格的,不至于输成这样。”
“那还有甚意思?”
赌徒不以为然,“有输有赢,老天赏脸,才能让人血脉贲张。”
“你要的是血脉贲张,人家要的,是把你剥光掏空呐。”
陈酒看向桌面,正好和徐娘子对了下目光。
女人轻勾红唇,手里骰盅上下翻摇,连带着抖起一阵让人眼晕的浪花。
“不谈这个了。”
赌徒扯开话题,
“刀兄若想找守捉郎谈买卖,直接去找红衣的伙计便是,自有人接待。但守捉郎毕竟一只脚踩在影子里,如果不是什么大买卖,我还是建议去大街上雇一个乞丐,让他当你的嘴巴。”
“你误会了。”
陈酒摇摇头,
“你不说,我都不知这里是守捉亭。现在,我只是个寻常赌客罢了。”
话音刚落,
陈酒从袖袍里掏出一枚金锭,是他来之前取自钱庄,官印俱在。
至于如何取的……雪隼的极限负重大约是十三斤。
金锭子往桌上一丢,砸塌了银两通宝堆叠的小山,也惊断了熙攘的吵闹。
这种手笔,在大赌庄算不上什么,但在平民扎堆的金高赌坊,的确是难得的阔绰了。
数道灼热的目光随着金锭一路滚动,最终停在红漆上。
赌徒一愣:
“刀兄,红色是豹子……”
“押的就是豹子。”
陈酒一脸淡然。
赌徒望着陈酒的侧脸,睁大眼睛。
没看出有动用异术的痕迹,刀兄这般自信,莫非是身怀大气运之人,或者赌术高绝?怪不得不肯和我赌,原来是术高莫用……
“公子稍等,赌资太压手,容奴家做个验查。”
徐娘子用竹竿挑来金锭,指甲划了一下,又看眼底部印文,这才重新放了回去,朝陈酒露出烂漫如牡丹的笑容。
陈酒皱了皱眉:
“傻笑什么?开盅啊。”
“公子莫急,奴家得先说好。”
媚眼抛给瞎子看,陈娘子倒也不愠,笑脸依旧灿烂,目光直直撞上陈酒的脸,一字一顿:
“买定离手,输赢由天。”
“说不定,老天爷也让我三分呢?”陈酒似笑非笑。
徐娘子红唇微扯,不再多言,细嫩巴掌压上骰盅。
粗重又杂乱的呼吸声一时屏住。
骰盅翻开。
一个三,两个二。
“果然是三分。”
徐娘子娇笑一声,用竹竿扒拉开了金锭。
“公子,老天爷好像也只让了你三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