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嬴政朝着叶千秋看来,叶千秋笑着点头。
三人说话间的工夫便已经来到兰池最南岸的一片庭院,三丈石坊前迎面一座白玉大碑,中央镶嵌着三个斗大的铜字——天斟堂。
进得石坊之中,遥遥便听闻喧哗之声从柳林深处的庭院传来,三人加快脚步循声寻去。
在一座木楼前的天然谷地中看见了五色斑斓的人群。
王绾要往前走,嬴政一拉王绾,三人便走到了边缘山坡的一片柳林下。
王绾遥指谷地笑道:“两百余人,各馆名士都到了。”
嬴政和叶千秋望去,但见林下士子们人各一方草席,中央的吕不韦与蔡泽面前也只有两张石案而已。
叶千秋不禁点头赞叹:“学宫宏大而行止简朴,文信侯的确是理财有道!”
嬴政笑道:“仲父的确是理财的一把好手。”
王绾立即接道:“这宏大学宫其实是巴蜀的琴清夫人助金,否则文信侯如何造得起?”
叶千秋闻言,却是微微蹙眉,道:“这琴清是何人?”
只听得王绾笑道:“这位琴清可不是一般人,她昔年曾拜在阴阳家大师邹衍门下,其夫死后,她凭借高明的手腕,打下了一大片家业,在巴蜀一带,甚有薄名。”
“哦?”
“阴阳家邹衍?”
叶千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琴清的背后定然有些什么东西,是和阴阳家有关系。
这都又不少时间过去,阴阳家的那两个小姑娘还在白云斋呆着。
东君、月神。
那这琴清又是阴阳家的哪一位呢?
“先生在说什么?”
嬴政听到叶千秋的话声,开口问道。
“哦,没什么……”
叶千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。
嬴政目光一闪,遥指谷地,笑道:“看,纲成君说话了!”
叶千秋抬眼望去,只见纲成君蔡泽手中摇着一卷竹简,高声道:“诸位,已经修正的秦法早已发到各馆议论多日,为使未来之秦法臻于完美,在座学子可各抒己见,无需顾忌。”
“若有见解被采纳为法令者,文信侯如约重赏!”
林中众人闻言,皆是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
这时,只听得一人高声道:“我有一言,修正之秦法虽增补了赈灾、兴文、重商、孝义诸节,并将所有刑罚一律宽缓三分,使商君开创的秦法成宏大完美之势。”
“然则,商君之秦法已行百年有余,秦人似未觉不便,朝野亦无修法之呼声。”
“我之所虑者,惟恐文信侯新法无推行之根基,望文信侯三思而行。”
这人话音刚刚落下,便立马有人出声反驳。
“畏首畏尾,成何大事也!”
只见草地前排站起一位黑衣竹冠士子昂首高声道:“在下曾在廷尉府做执法郎,深知秦法之弊端!”
“昔年秦法之威,正在应时顺势而生。”
“百年以来,天下大势与庶民生计皆已大变,秦法若不及时修正,势必成秦国继续强盛之桎梏!”
“文信侯修正秦法,正为秦国统一天下预做铺垫,并未改变既往国策,何惧之有!”
这时,又有一人起身高声道。
“我有一问!”
“春秋战国以来,但凡变法先得明其宗旨。”
“譬如商君变法,宗旨便是富国强兵。”
“今日修正秦法,开首却并未阐明宗旨,而只是做律条之增补。”
“敢问文信侯,修法宗旨究竟何在?为何不能公诸于秦法篇首?”
此话一出,场间一时间没有了任何人出声。
蔡泽巡视一周,见无人说话,便一挥手中卷宗朗声道:“修正秦法之宗旨,便是屏弃对内之严刑峻法,对外之锐士暴兵,使秦国以宽刑明法立天下,以富国义兵雄天下!”
“此间分野,便是霸道与王道之别,便是商君法与文信侯法之区别。”
“其所以不在篇首彰明,便是不欲朝野徒然议论纷争。”
“如此而已,岂有他哉!”
这时,林中又一士子激昂开口道。
“纲成君差矣!”
“在下乃申不害传人,敢问纲成君!”
“秦乃法家圣土,摒弃王道仁义、推行耕战国策、以实力雄视天下,其来有自也!”
“文信侯修法之宗旨,若果然是回复王道仁义之老路,缄口不言岂非欲盖弥彰?”
“与其如此,怎能与商君一般强力变法相提并论!”
这话一出,顿时又是一阵沉默。
这时,忽然一人站起身来,朝着吕不韦蔡泽一拱手,又向林下士子们环礼一周,清脆的音色随风回荡起来。
“在下李斯,以为诸公所论都未切中要害!”
“据实而论,秦法当有所变。”
“然则,昌明宗旨,强力变法,天下时势不容!”
“孝公商君之时,列强并立,相互制约,妥善斡旋便能争得变法时日,即或对内使用强力,亦可避得他国干预。”
“今日时势大非当时,秦国一强独大,已成为众矢之的!”
“强力变法一旦生乱,苟延残喘之六国必然全力扑来,其时秦国百年富强便将毁于一旦!”
“惟其如此,只有迂回渐变,从律条增补与修正入手,做长远变法之图谋。”
“此等务实之艰难,非徒然高论所能理解。”
“惟体察时势,方见文信侯之苦心!”
“虽则如此,据今日秦国之势,李斯敢请延缓修法之举,请文信侯三思!”
李斯这一番话说的朗朗有声,众人不反驳。
但那边的纲成君蔡泽却是愤然拍案,怒:“李斯,修法乃是秦国第一等大事,怎能延缓!”
听着那边的吵嚷,嬴政笑道:“纲成君人虽然老迈,但是这嗓门可真是不小啊。”
叶千秋微微一笑,道:“纲成君倒是为秦国计。”
嬴政却是看向还站在那里的李斯,朝着叶千秋问道:“先生可知,这李斯和韩非是师兄弟?”
叶千秋微微颔首,道:“有所耳闻。”
“这两人皆是荀子高徒。”
“不过,这二人的似乎都是法家的执行者。”
嬴政笑道:“荀子外儒内法,教出两个法家的执行者来,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。”
叶千秋微微颔首。
嬴政却是在一旁问道:“先生以为,文信侯此举如何?”
叶千秋道:“此事,我倒是赞同李斯的看法,眼下,的确不是合适修法的时机。”
“眼下,文信学宫不宜大乱,自然当先修书,后修法。”
“立法先立学嘛。”
嬴政挑了挑眉,道:“立法先立学,先生此言大赞。”
“不过,先生也是觉得乱象越来越近了吗?”
叶千秋微微一笑,道:“确实是有这个感觉。”
嬴政长呼一口气,道:“寡人也希望这乱象来的了起来,平稳亲切的说道:“诸位,今日之论,诸位为我谋,亦为国谋,老夫受益匪浅,深感欣慰。”
“不过,眼下学宫事务,还是先修书,后修法,诸位以为如何?”
一众学子闻言,不少人出声道。
“立法先立学,文信侯英明!”
“吕子万岁!”
“稷下之风万岁!”
王绾听到这什么吕子万岁,顿时变了脸色。
嬴政却是脸上带着笑意,似乎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。
叶千秋一动不动,看着那二百余名学子,再看了看吕不韦,不禁摇头。
吕不韦的声望终究是太高了。
嬴政亲政,吕不韦必然要下台。
不然,秦国外客,只知有吕子,不知有秦王。
这可是大大的不妙。
……
据在那边林子里还一片喧嚷的时候。
嬴政三人已经绕过柳林,从后门进了那边的木楼。
王绾做事周密,先请嬴政和叶千秋进书房里等候,自己站在门厅下等候。
吕不韦远远看见王绾立在门厅,便对身边蔡泽与李斯等一班门客名士吩咐了几句,待蔡泽等走向相邻庭院。
吕不韦才匆匆走来低声问:“王上来了?”
王绾也低声回了一句:“在内书房。”
吕不韦笑道:“你也进去,门厅有人。”
待王绾入内,吕不韦唤过一老仆吩咐几句,这才随后进了木楼。
“见过仲父。”嬴政见吕不韦进来,迎面便是肃然一躬。
“老臣参见秦王。”吕不韦也是大礼一躬,直起腰身便是一叹。
“我王已成人了!自今日始,老臣请免仲父称谓,乞王允准,以使老臣心安。”
“仲父何出此言?”
嬴政又是深深一躬,“仲父为顾命大臣,受先王遗命,坦荡摄政,公心督课,何得于心不安?若是嬴政荒疏不肖,愿受仲父责罚!”
吕不韦虚手一扶嬴政,喟然长叹道:“老臣让君上蒙羞,愧对先王!”
这时,吕不韦的眼圈泛红,眼中有了泪水。
叶千秋见状,不禁笑道:“文信侯还是重感情的。”
“不过,文信侯着实不必如此。”
“天下的事,总归是有一个自然而然的道理。”
“既然已经发生了,自责亦是无济于事。”
吕不韦朝着叶千秋微微拱手,道:“太玄先生也到了,让先生见笑了。”
叶千秋微微一笑,道:“相邦哪里的话。”
“相邦如此,亦是为王上着想,一片丹心可见天地。”
吕不韦听了,只得不再抹眼泪。
“请君上和太玄先生入座用茶。”
吕不韦坐在了对面书案前。
叶千秋和嬴政也分别坐下。
这时,只见吕不韦掀开案头铜匣,拿出一卷朝着嬴政递了过去。
嬴政展开竹简,只见上面盖着太后大印的诏书上有几行大字。
“摄政太后诏:长信侯嫪毐忠勤国事,增太原郡十三万户为其封地。”
“另查,文信侯吕不韦荒疏国政,着长信侯嫪毐以假父之身接掌国事,丞相府一应公事,皆报长信侯裁处。”
“几支竹片而已,老秦人就能听他的了?”
嬴政见状,轻蔑一笑。
“秦人亦是人,君上莫要大意。”
吕不韦从旁说道。
嬴政见状,将诏书朝着叶千秋递去。
叶千秋看了一眼,看到这诏书上的内容,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,而是开口道:“相邦有心了。”
“不过,一切应该尚且都在相邦的掌控之中才是。”
吕不韦却是摇头道:“太玄先生太高看我了。”
“我吕不韦面对太后昭令,也亦是难以抗衡啊。”
叶千秋闻言,微微一笑,道:“嫪毐的事情,我也知道一些。”
“自从嫪毐借了太后的威风,便有一众得其厚赏的吏员内侍大肆替其奔走,打着太后的旗号为嫪毐笼络势力。”
“听说,嫪毐在封地山阳修建起了一座占地千亩的“名士院”,而且大言不惭道,今日为我门客,他日为秦公卿!”
“咸阳官署多有吏员去职投奔,虽说并无要员显臣,但是执掌各署实权的大吏却是不少,若连同山东六国投靠的士子一起算,嫪毐门客也已经有两千余人了。”
“太后还下了一道特诏,凡秦国宫室、苑囿、府库,长信侯可以任意享用并可凭调拨财货!”
“嫪毐借此恩宠,又在太原郡修建了一座“武贤馆”,大肆收纳胡人武士与中原游侠,目下已有三千余人,终日狩猎习战汹汹扰民,动辄便对太原郡征发车马劳役,滋扰甚多。”
“这嫪毐的确已经是到了疯狂的边缘。”
“天要使其灭亡,必先使其疯狂。”
“相邦该节制的时候,还是该出手节制才是。”
叶千秋朝着吕不韦提点道。
但是吕不韦依旧说道:“我吕不韦何德何能,敢与太后抗衡。”
叶千秋闻言,知晓吕不韦这是退意已深,但是,眼下他如此不当事,恐怕嬴政往后不会给他好果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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