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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无面目示人。
另外一个方向,两人沿着溪畔缓缓走来。正是那个不见面貌的剑仙,与少年杜山阴。
杜山阴腰间系挂着几只银色丝线编制而成的小袋子,透露出金光,灿若朝霞。
老聋儿笑道:“难怪。”
在这座天地,大妖与神祇两种尸骸,俱是在不可见的光阴长河中,尸骨不断腐朽、销蚀、剥落,但是那些神灵金身,偶尔会有些意外,例如一堆堆的金沙,更稀罕的,便是一块块金身碎片。那个年轻隐官先前游历,就是运道不佳,一处都未瞧见,反倒是少年杜山阴,跟随剑仙游历一趟,满载而归。
那位剑仙,绝对不会去主动打烂神灵尸骸的主意,每天只是等着天上掉钱,然后弯腰捡钱。
想必此次带着杜山阴远游,也是要看看少年的运道如何。
溪边有女子捣衣青石砧板上,以杵击衣,杜山阴喊了一声,她蓦然抬头,姿容光彩,美艳不可方物。
杜山阴恍然失神,有浣纱小鬟,手挽竹篮,立于捣衣女子一旁,明眸带笑,见少年痴然状,笑愈不可抑。
剑仙刑官与老聋儿点了点头。
老聋儿这才带着幽郁走向那葡萄架。
葡萄架下,高低不一,悬停了一只只精美瓷杯,似乎在等待那葡萄坠入杯中。
五彩十二月花神酒杯,绘有十二位婀娜女子,写有十二篇应景诗。
老聋儿笑道:“在那浩然天下,除了女子花神,其实还有十二位男子花神,都是百花福地的功臣与宠儿啊。多是仙人、文豪,因缘际会之下,有感而发,为某种花卉,写出了名垂青史的惊艳诗篇。阿良泄露过天机,说这些千古名篇的诞生,也不全是妙手偶得,少不了花神姑娘们的推波助澜,一场场花前月下的旖旎夜游,让人艳羡啊。”
少年幽郁,只觉得是在听天书。
在剑气长城那边,老聋儿偶尔去往城头,也是装聋作哑,一言不发,至多与阿良遇到,才会掰扯几句。
事实上,只看鹧鸪天碑文一事,以及老聋儿与陈平安的谈吐,就知道这位飞升境大妖,学问不浅。
身材矮小的白发童子,背着一副莹白如玉的骷髅架子,健步如飞,奔走在溪涧对岸那边。
白骨双足,拖曳在地,噼啪作响。
分明是一副金枝玉叶的仙人遗蜕,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。
那云雾遮绕全身的刑官,转头望向那头化外天魔。
白发童子立即停步不前,隔溪对视,笑嘻嘻道:“只是为两位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,送份见面礼,道贺道贺。今天先送一份,明儿再补上一份。”
老聋儿呵呵笑。
剑仙也无开口。
白发童子一本正经道:“我以隐官的孙子、老聋儿的爷爷身份发誓!只是去往他们心湖心扉一窥,有任何鬼祟举动,就被天打五雷轰。”
他委屈道:“就看几眼,真的就几眼,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的景象了。”
这头化外天魔,转头望向那两位少年,“我姓吴,口天吴,大言也。名喋,喋喋不休的喋,琐碎之言、言难尽也。我这个前辈没架子,你们俩喊我全名就行了。”
老聋儿和刑官,都不会小觑这头化外天魔。
确实是个极其烦人的邻居。
白发童子犹要纠缠,剑光一闪。
白发童子丢了那副白骨就跑,每次凝聚为人形,就被如影随形的剑光击碎,数十次之后,远离茅屋十数里,剑光才不再跟随。
白发童子御风悬停,哀愁不已。
因为一道寸余剑光就悬在不远处。
这就是刑官的飞剑术,只要那位剑仙愿意,剑光能够自行追杀化外天魔数年之久。
白发童子举起双手,“小乖乖,回家去吧,我不烦你们便是,我找隐官大人去。”
他说走就走。
一闪而逝,来到了牢狱台阶上。
剑光并未跟随。
珥青蛇、佩短剑的“稚童”缓缓而行,未能进入那两位少年的心境,大为遗憾。
他观他人记忆,如观书画册子,记忆模糊之画面,便是白描图,人之记忆越浅,画面越模糊,而记忆深刻之人事,便是彩绘,宛如真实天地之真切实物,甚至会纤毫毕现。化外天魔的手段,不止步于此,还有那提笔之法,修士境界越高,化外天魔的神通就越大,甚至可以随便篡改、涂抹他人珍藏于心扉中的画卷,能够让人淡忘一些,或是突然记起一些。
白帝城城主,之所以是魔道中人,被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大为忌惮,就在于精通此道。
不过那位城主的“无理”手段,还有很多,这头化外天魔亦是神往,很想去中土神洲拜会一下那位城主,切磋道法一番。
只是此处牢笼,脱困不得啊。
找点乐子去。
反正陈清都已经答应了自己,只要不是直接对那年轻人出手,假借他物,加上先前试探,事不过三,还有两次机会。
白发童子选中了两个,那头媚术平平的狐魅,以及一位必死无疑的下五境妖族修士。
隐官大人,终究是个男人,看他装束,也还是个读书人。
人生种种大欲,以情欲最缠绵,男女一般。人人种种执着,以道义最是枷锁,神仙俗子无异。
那狐媚子,来自蛮荒天下的一座狐狸窟,可惜只有七条尾巴,道行浅薄。
白发童子来到关押狐魅的牢笼之中,不等对方察觉到异样,就已经去往她的心湖之中,肆意“翻书”浏览画卷。
片刻之后,他大摇大摆走出狐魅的体魄,只是施展了障眼法,摇摇头,惨不忍睹,实在太过拙劣。难怪那个年轻人不为所动。
狐魅依旧浑然不觉。
白发童子自言自语道:“下次再见着那个陈平安,你就恢复本来面目,素面朝天,衣裙整洁。”
“我再帮你编撰一个哀婉诚挚的故事才行啊。比如你来剑气长城,是为见某位情郎一面。”
“然后送你一桩额外神通,以艳尸之法,修行彩炼术,再帮你偷偷打造出一座风流帐,才有些许胜算。要怪就怪那小子心太定,心境过于古怪。”
艳尸的本命物不管材质如何,最终炼化出来的样式如何,无论是红纱帐,拔步床,还是一方绣帕,一律称呼为风流帐,也有温柔乡的别称。
这头化外天魔随意占据了一头七尾狐魅的心扉,开始提笔绘画,突然笑了起来。
修道之人,我命由我?
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?
————
与一位并非剑修的元婴修士厮杀过后,满身鲜血的陈平安躺在地上,大口喘气。
捻芯丢给他一只瓷瓶,她然后在一旁忙碌起来,说道:“欲速则不达,先从金丹杀起是对的。”
陈平安说道:“我得在这里找一处栖身之所,能够静心修养的那种。”
捻芯说道:“那就得找那头化外天魔了,他擅长化虚为实。”
陈平安点头道:“既然躲不掉,就不躲了。”
捻芯继续收拾残局,说道:“我们很快就要开工,与你说点缝衣人的门道,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,免得仓促行事,吃些不必要的苦头。”
陈平安立即坐起身。
捻芯说道:“手上事,是先从雕琢眼珠开始。不过听着不太讨喜,先与你说点轻巧些的。”
陈平安苦笑不已,只能点头。
捻芯缓缓道:“按照缝衣人的规矩,人身天地,分山、水、气三脉,筋骨为山脉,鲜血为水脉,灵气融入魂魄为气脉。”
陈平安沉声道:“恳请捻芯前辈往细了说,越琐碎细致越好。”
可以与前辈李二所言,相互作证,大为裨益武道。
人身细微处,关隘重重,就像一幅疆域广袤的地理堪舆图。
捻芯将细节娓娓道来,言语极多,然后抬起一手,摊开手心,肌肤生长极快,很快就如常人无异,“例如五指为山岳,掌心纹路为水,蜿蜒交错,这便是山岳大渎相融的格局。如果但看掌纹,又可以视为天地都在一掌中,顺其脉络,五脏六腑历历在目,不然修道之人,掌观山河的神通,从何而来?”
不等陈平安细问那掌管山河的神通诀窍,这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一门神通术法,捻芯就换了话题,她已经竖起手掌,五指张开,“可以缝衣为五岳真形图,也可以绘制五雷正法云篆,亦可以诏敕贴黄之术,炼化五行,同样可以撰写神诰青词,仅是五指,光是我所擅长,就有六种。相传我们缝衣人的开山老祖,天资卓绝,后无来者,以叠阵之法,将数种秘术熔铸一炉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神通不输远古风伯雨师。曾经御风去往龙虎山,单凭一只手掌,施展五雷正法,便可天昏地暗。”
陈平安试探性说道:“我曾经在一本文人笔札上,看到一个典故,说有人在身上纹下一位大诗家的几百句诗词。是不是藏着缝衣人的讲究?”
捻芯沉默片刻,说道:“脑子有病。”
陈平安只得点头附和道:“确实。我当时就这么觉得。”
捻芯继续阐述缝衣人的种种秘法根脚。
陈平安取出养剑葫,却未饮酒。
捻芯随口问道:“男人为何多喜好饮酒。尤其修道之人,喝酒何其误事。”
“在剑气长城,不比我们浩然天下,就算破境了,未必就一定能活得长久。有几个地仙剑修,会蹲在路边喝酒吃腌菜。”
以后天地间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画面了。
陈平安犹豫了一下,想起心中的她,微笑道:“女子就是酒,无需喝。”
陈平安后仰倒去,忘了是谁说的了,少年喜欢少女,是饮糯米酒酿,酒味其实不重,可是初次喝酒,也能醉人。长大之后,男子喜欢女子,如饮烧酒,一个不小心就要烧断肝肠。上了岁数,老人思念女子,是大冬天,温了一壶黄酒。
捻芯转头望去,打趣道:“以后与女子,少说这种言语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那我以后改。”
本就除了宁姚,从无情话可说的。
陈平安闭上眼睛,牢狱缝衣一事,明知急不来,可是终究会想要早些离开。
此时此刻,那头化外天魔正在与一位下五境妖族修士对视。
而那剑气长城,大战在即。
大日照耀城头。
老道人一手轻轻拍打好似世间最大一张蒲团的座下云海,一手向悬空大日招手,“贫道功德未满,囊中亦羞涩,真真贫道,只好赊些光亮。”
广袤云海先四散,再凝为一尊尊金色神灵,被老道人一挥袖子,落在了战场之上。
一线之上,现出真身的庞然妖族,与那金身神灵对撞在一起。
身披袈裟的僧人,一晃肩头,抖落了一身被炼化为一个个佛经文字的狮子虫。
儒家圣人,正襟危坐,日头正好,适宜晒书。
书名有一个本命字,开宗明义,亦是围绕着那个本命字。
蛮荒天下的攻城妖族,不计其数。
这天,陈平安盘腿坐在一座牢笼外。
捻芯双手负后,凝视着陈平安的那双眼眸。
她的那尊阴神,则正在以绣花针仔细雕琢年轻人的一颗眼珠。
已经持续一盏茶的光阴,所以有细微鲜血珠子凝聚起来,丝丝缕缕流出眼眶。
捻芯观察着年轻人的心神状况,随口说道:“如果这一关都撑不过去,后边缝衣,劝你放弃。莫要闭眼,眼珠挪动丝毫,就要前功尽废,后果自己掂量。”
只要熬得过去,缝衣人自有玄妙手段养伤。
片刻之后,捻芯略感意外,说道:“不错,看样子可以两事并行,眼珠是以最粗浅的贴黄、杀青两法,缓缓出针,篆刻以云篆为主,铭文最浅,但是接下来你的背脊处,就没这么轻松了,主要是以冲刀之法下刀,要以九叠篆、鸟虫篆和垂露篆,分别铭刻在你的脊柱各处关节之上,这些都是剥衣之术,更重要的穿衣之术,为时尚早,你今天要是自认撑不住,或是觉得可以再等等,现在开口,与我明言。”
陈平安默不作声。
捻芯来到陈平安身后,双手作刀,连同青衫和肌肤一切割裂开来,伸手一攥,动作极其缓慢,扯出了整条脊柱些许。
女子弯曲手指,轻轻叩击,侧耳聆听,惋惜道:“你误我,细小的伤势隐患如此之多?为何平时半点不显露出来?”
捻芯将那脊柱随便放归原位,语气似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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